殿内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烛火摇曳,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投下父子二人被拉长的影子,无声交错。
皇帝的指节,一下,又一下,叩击着龙椅扶手上的蟠龙雕刻。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
“你的血。”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具威慑。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怎么回事”。
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一个足以掀翻一切的事实。
墨九霄抬眸,迎上那双深沉难测的帝王之眼。
没有闪躲,没有惊惶。
“是儿臣的血。”
他平静承认,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皇帝的眸光骤然锐利,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
“南疆王族之血,天克蛊毒。”
他缓缓吐出张太医方才那句石破天惊之语,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老九,你给朕一个解释。”
墨九霄微微垂下眼睑,避开了那审视的目光。
“父皇明鉴。”
“儿臣自幼体弱,汤药不断。”
“或许是哪位医者用药奇特,又或是儿臣体质确与常人不同。”
“儿臣只知,沈小姐舍身护驾,危在旦夕。”
“情急之下,别无他法,只能一试。”
他再次将一切归于“未知”与“侥幸”,言辞恳切,滴水不漏。
绝口不提南疆,更不提王族。
“侥幸?”
皇帝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天下间,有这般巧合的侥幸?”
“恰好是南疆奇蛊,恰好你的血就能克制?”
“恰好,被张太医这个老东西,从古籍里翻出了所谓的‘南疆王族血脉’?”
他语速不快,却步步紧逼。
“老九,你当朕是三岁孩童吗?”
墨九霄沉默片刻。
大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他再次抬眸,眼神坦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父皇。”
“儿臣的生母,是谁?”
他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皇帝瞳孔微缩。
九皇子的生母,淑妃,一个早已被淡忘在深宫角落的名字。
当年难产而逝,死因模糊。
那是皇帝心中一根不愿触碰的刺。
“放肆!”皇帝声音陡然转厉,“你在转移话题?”
“儿臣不敢。”
墨九霄微微躬身。
“儿臣只是想说,儿臣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若儿臣的血真有何特异之处,或许……源头并非在儿臣自身。”
他没有明说,却巧妙地将疑点引向了那个早已逝去的、身份成谜的淑妃。
将水搅浑。
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
皇帝盯着他,眼神变幻不定。
淑妃……
当年那个温婉柔顺,却来历有些蹊跷的女子……
难道……
一个更加荒谬,却也更加危险的念头,在皇帝脑中一闪而过。
他猛地甩开这个想法。
不可能!绝不可能!
“哼!”皇帝重重冷哼一声,似乎暂时放弃了追问。
“此事,朕自有决断。”
“张太医胡言乱语,扰乱宫闱,即刻起,革职禁足,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是敲打,也是封口。
“至于你……”
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在墨九霄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警告。
“南疆之事,干系重大,不容半点差池。”
“从今日起,无朕旨意,不得擅出宫门半步!”
“给朕在府中,好好‘静养’!”
名为静养,实为软禁。
墨九霄垂首:“儿臣,遵旨。”
没有辩解,没有不满。
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然而,没有。
只有平静,和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
这让皇帝心中那份疑虑,如同藤蔓般,缠绕得更紧。
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疲惫。
“退下吧。”
“儿臣告退。”
墨九霄再次行礼,转身,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步伐稳健。
只是袖口处,那隐约可见的血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厚重的殿门再次开启,又缓缓合拢。
皇帝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龙椅上。
殿外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他拿起御案上早已凉透的参茶,却没有喝。
南疆王族……
老九……
淑妃……
一个个名字,一桩桩旧事,在他脑海中盘旋。
帝心难测,此刻却也乱如麻。
他知道,今夜发生的一切,绝不会轻易了结。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暗中酝酿。
……
偏殿之内。
烛光明亮,药气弥漫。
沈薇薇靠在软榻上,右臂的伤口已经被太医仔细处理过,敷上了药膏,用干净的纱布层层包裹。
尖锐的刺痛已经消退,但那股阴冷的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依然盘踞在手臂深处,让她浑身乏力。
脸色依旧苍白,额头上沁着细密的冷汗。
“小姐,感觉好些了吗?”
杏儿端着一碗温热的药汤,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唇边,眼圈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