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竹眼瞅着小主人被勾起的内疚情怀,稍稍不忍,但想了想大公子切齿挤出的那句“她倒真打算在吴皇宫安营扎寨了”所携的隐怒,不禁觉得纯粹的内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如此想着,她的心情倒是越来越好,而且一连几天都出乎意料地好。
三月十八的婚期,愈碾愈近。
祥玉领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数十人妥当地采买一应嫁妆,浩浩荡荡地用大红木箱装了搁置在特地空出来的库房之中。库房厚重的大门之上极为喜庆地贴了囍字,似乎要向所有人提点着,芜茗山庄,终于好事将近。他们的大小姐,终于就要出阁,去嫁他国人品相貌顶好的君王,去嫁那世间顶好的一名男子。芜茗山庄似乎在倾阖庄之力,让这份嫁入皇家的殊荣更加光芒四射,更加为人津津乐道。但热闹,只是这库房方圆几丈内的。前庭中庭皆点到为止地悬着一些灯笼和丝扎的彩蝶鸟雀,喜庆的气氛薄薄淡淡。点翠阁的下人们也没有因为主子要嫁到吴皇宫中去而觉得有一星半点的荣宠,是而碧竹溢于言表的开心尤显得不同寻常。有个别的问起,她辩说他们不过是不舍得大小姐,而她是陪嫁丫头,仍可以时时伴在白綪雪身边。听者于是恍悟,喜事当头而众人心头那无端的闷闷不乐原来是这么来的。
白綪雪看到这库房被挤得几乎就要关不上门的时候,祥玉恰巧从一旁路过。他笑着说,这大门上恁大的一把铜锁,足显锦园是何等地重视这一代第一个有喜事的孩子。白綪雪嘟着嘴,极为气愤地望着这些。碧竹却笑嘻嘻地在一旁补充道:这是锦园特意吩咐了防着心情不佳的白綪雪前去捣乱的。
这胡乱的一场联姻,这奢华的整个库房,又将她送入那没完没了在点翠阁自伤的时光。
黄昏时分,幽静之地守卫森严的库房门口,一身淡紫锦衣的男子负手而立,他卓然之姿,如九月清冷的幽晖,让望着他的人,就像见到了月下最寒最澈的深潭,见到了林中最密最暗的秘地,那般不可让人臆测,那般让人心生哀凉。他淡淡地吩咐守卫打开库房,却只有无声的摇头。无需多说。禁令就是禁令,他也无权看,锦园中的人,他的父亲,为她准备了什么嫁妆。
他在心底冷笑着,面上却不露出一丝一毫。山庄多年的锤炼,他早已学会这一套情绪的把戏。他已经忘记了上一次开怀畅笑是什么时候,也已经忘记是从何时开始表里不一,活脱脱一个老成得不像话的怪人。他没有情感的视线就那样落在门上,那道门之后,是他父亲为白綪雪精心准备的嫁妆。他知道,那尽管金贵,却不过芜茗山庄的九牛一毛;他也知道,虽然那对于芜茗微不足道,但的确他父亲也已捧出了最好的只为送她,让她风光大嫁,让她看到亲人的诚意。
他良久地站在那里,渐渐地也变得恍惚。那里是她的嫁妆,这一切终于向着他的预想前进了,发生了。那些嫁妆,还有她,似乎都是为他而来。他终将带着她远走,走到锦园再也无法施加影响的地方,他倾他名下所有,换做迎娶她的聘礼,从此,他与她,远离芜茗,远离锦园,远离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