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的天,着实晴得好。湛蓝而没有一丝杂云的天空衬着繁华似锦的中庭美景,妙而不艳。白綪雪着一身鹅黄纱裙,踏在石板路上脚步匆匆。领襟一圈精致地绣了姜黄色的小牡丹,外罩一件月白的长衫,领口竖立挺括,将她嫩白的脖颈半包着。她原本正在卧房收拾第二日要带走的物品,譬如心爱的琴,譬如司空云霆送的那朵雕作长春的白玉香盘,还譬如那半瓶对付破囊瑰毒汁的冰凉药膏。刚要吩咐碧竹接着翻一翻还有什么落下的,一抬眼才发现碧竹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碧竹不见了,最该找的地方,莫过于兰幽轩了。心忖着可趁此时机将心中百般压着的司空云霆设计她外嫁的邪火发了,便气冲冲地奔了兰幽轩而去。找人撒气这种事情,磨蹭了许就错了时机或是不想发了。不料才拐过一棵郁郁葱葱的矮树,一身素白的有些刺目的衣裙挡住去路,如花似玉的面庞上一抹鬼魅般的邪笑,转瞬又变作眉梢眼角都是诚恳和恭敬的儒笑。
白綪雪蓦地一愣。这么一愣的功夫,心中想泄的火气,噗地一声溜得无踪了。迟疑地绕过她,却被她一句话直直地定住:“你不想嫁?”
猛然转身,迎上她亦回转的如风轻笑,一时语塞。
暮春傍晚的风,多少还有些凉。夕阳的余辉安抚静谧的湖面和或大或小点缀水间的青洲绿岛,在边缘镀上一层金红色。
白綪雪黄衣白衫站在岸边,极目远眺茫茫湖面,除却那粼粼波光,空无生气。
这是一处远离山庄的小岛,冷秋说它名唤绝芳。岛的半圈临水处长有半人高郁葱的芦苇,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碎响。明明是座鲜有人至的荒岛,不知为何,岛心立了几间房舍,门窗皆已破落,朱漆也已斑驳,蒙尘的一片颓败景象依稀可辨本来的精巧设计和主人淡泊避世的如水情怀。可是再美的东西此刻在白綪雪看来,都是荒凉,在日影渐暗中透着些令人头皮发麻的不安。
理智终于回归。初至绝芳岛逃掉一桩婚事的喜悦在黑暗中一点点被吞噬,露出一腔本能的恐惧。
冷秋说,她可以代她去嫁,为好前程,更为报当年白綪雪以满怀心爱玩具换她自由的恩情。她还说,绝芳岛远离芜茗,是龙吟卫也不光顾的废岛,她在这里很安全。
虽然白綪雪一直责怪冷秋比起亲近她更愿意亲近司空云霆,也没少因为这件事而同这二人闹别扭,但冷秋短短一席话如同一股暖流击垮她内心的设防。不知是单纯地信她的确是感恩,还是要抓住这凭空冒出的最后机会,一叶小舟,遵了本心来到这绝芳岛。冷秋说,新人出嫁,当鸳鸯红盖遮面,寻个借口赖在喜轿内,瞒过众人不是问题。只要吴国迎亲队伍出发,她自有办法让他们也信她。半路寻个错处遣了碧竹,也无不可。事后庄主即便怪罪,也不过一通训诫,难不成真的要闹到吴国把她换回来不成。桩桩件件冷秋都替她考虑得很周到,只除了一点,冷秋如何能说服吴国她便是画像上的她呢?
彼时不去细想,如今想来,竟如一记重拳捶在白綪雪的胸口。容貌,二人差得远;人皮面,冷秋会吗?果真是此路的话,如果会,沁荷斋婢女冷秋绝不简单;如果不会,那帮她的人会不会是天水燕呢?尽管是猜测,可无论哪一种,都猛烈地撕扯着白綪雪的认知,不由得不想得更深一层。倘若天水燕搅在此事中,那她会以此欺君之罪诟陷芜茗吗?那她不就是天水燕和她师父握在手中的剑?
无力再去想更多,白綪雪已瘫坐在岸边。三丈开外的芦苇沙沙轻响,银月如盘,当空洒下清晖,却令那芦苇丛黑不黑、灰不灰,瞧着头晕目胀,惊恐万分。别开目光,她本就不喜水,此刻黑幽杳杳的湖面更添肃杀与诡异,轻轻撞击土岸的水波像是下一刻便能幻化成柔软的手或脚,扑向她。咚咚的心跳声暴露她无措而又绝望的恐惧。来时艳阳高照,她的确忽略了她怎么可能挺得过暗夜无边。